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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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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11月28号,和景谦认识一个多月了。

景谦真的很好追。

我每天随机制造一场偶遇,把准备好的玫瑰送给他并告诉他,我在追求他。

前面十天,景谦的脸上都是写满震惊和不可置信,他大概觉得这事很诡异;中间十天隐有松动,半推半就收下了我的花;后面十天,他就答应和我晚上到操场上散步。

今天一早,景谦早八下课后找到我,跟我说他答应了。

王承真的女朋友听说我的光荣事迹,气得直捶空气,并对我进行了强烈的道德谴责和亲切问候,说我是“见色起意”“老牛吃嫩草”“为老不尊”。

虽然我并不觉自己很老,但我还是礼貌地对她表达感谢。然后王承真同党伐异,对我进行了强烈的讨伐。

我当然不甘示弱,他们怼我一句,我回他们三句。

我是谁——当年在辩论队打比赛,跟其他学院的队伍、其他学校的校队打,最高战绩是打得对方辩手泪流满面。

自然,他俩联手也没吵赢我。

景谦不喜欢的食物,划重点:葱花、香菜、鸡蛋

葱和香菜讨厌的人不少,不过鸡蛋嘛……他不挑食,也不过敏,单纯就是讨厌,炒的,煎的,炸的,煮的,鸡蛋羹,荷包蛋,茶叶蛋,通通都不行,一两口下肚得喝半瓶水缓缓,吃多了会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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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6号。

景谦喜欢大白兔奶糖。

他说他小时候喜欢,却很少能吃到,长大了虽不嗜甜,但还是经常吃,吃甜的会让他感到开心。

怪不得这么可爱。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和我说话慢悠悠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个音节都能落到我心坎里。

听我说他可爱,他嫌弃抓起自己衣服闻闻,凑到我身上嗅了嗅:“你说什么呀,程老师?”

程老师就像别的李老师王老师张老师一样,我故作严肃让他换个叫法。

他憋了大半天,憋出一声哥哥来。刚叫完,耳根立即红透了,捂着脸说算了算了,还是叫程老师好。

我说叫哥哥好。

他透过指缝偷偷打量着我,小声妥协地“嗯”了一句,接着又叫了一声。

我忍不住轻轻落了一个吻在他手背上,他立即变成了一只盛放着滚水的小水壶,脸颊也红透了。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少年时从没有过的热烈,在这一刻初具雏形并完整显露出来。

我想为他做一切我能做得到的事情。

今天周末他在忙,我买了些大白兔,装在罐子里,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打算每天都塞几个在口袋里,见到他就给他。

总感觉这情节又土又老套。

还被一同前去的老师笑话了一番,我一向厚脸皮厚,当时也忍不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希望能有惊喜的味道在里头。

收到糖果的孩子会眼睛发亮,不用猜,景谦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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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3号。

晚上九点多,我带着景谦到人少的地方散步,他似乎不愿意公开我们这段关系。

也是,他才十九岁。

今晚的风淡淡的,却夹杂着猛烈的寒意。

景谦的小爪子垂在裤缝边,微微蜷缩着,他好像要来牵我,不过虚晃数次后,还是没成功。

非常可爱。

我偷偷看着,忽的脑子一热拉过来往自己兜里放。

像冰块儿。

我又攥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一样的冰。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经不起这么冻,我训了他两句,他默默无话,我以为他生气了,便换了温柔些的语气,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暖手宝,还是喜欢手套?

不知道怎么的,他只是看着我,也不答话。我对他笑,跟他道歉,请他原谅我说了重话。

他挣脱开我的手,扑到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他主动抱我了,我很开心。

但我很快注意到,他在掉眼泪,泪珠子顺着我的外套滚落下去。

我笑不出来了。

他又哭了。

他经常流泪,晶莹的泪珠断线似的往下掉,通红的眼底处有水光,还有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些光点。

我揉着他有痼疾的腿时,带了些零食给他问问他有没有吃饱时,天气突然冷下来送给他感冒药时,他的眼底都有泪。

每次看景谦流泪,我都会有种心惊动魄的感觉——好美,其中掺杂着无法言表的脆弱,像是云水蓝色调的瓷器,仿佛一碰就碎。

我忍不住想亲吻他,但他看起来很忧伤,我粗鲁的行为或许会让他更难过,所以我不敢碰他。

他的泪珠在霓虹灯下变幻着色彩,坠落于地再找不到踪影。

就像……我无法探知的、无迹可寻的他的痛苦。

我摸着他的头发,跟他说,有什么难过的事情,跟我说说吧。

我想听。也想为你分担一二。

他哭得更厉害了,但依旧一言不发。

他总是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关心而落泪,即使是演技最精湛的演员,也无法如他一般。

唯一能解释的,是他很少得到别人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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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号,我抱着景谦,贴着他坐,只觉得他太瘦了硌得慌,摸了他两下,他憋气僵着不敢动,也不看我,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实在太可爱了,我总是被迫意识到自己在耍流氓。

请他吃饭每次都AA,送给他东西他都会变着法儿的回礼,真不让我吃半点亏。

不行,得想个办法放假让他留下来,让他跟我回家,我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不过他小脾气牛轰轰的,目前还没成功说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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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8日,今天景谦期末考结束,我告诉他,我想带他去见见我妈。

电话那头犹豫了两秒,答应了。

我们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的时候,他突然头疼,接着就跑卫生间吐了,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我要带他去医院,但他坚决不去,缩在被子里,说睡一觉就好。还让我不要管他,叮嘱我快回家吧,不能让妈妈白白地准备晚饭。

他很疼,指尖已经在开始无意识抽搐了,牙齿咯咯作响。

我掀开被子想要抱着他。

他让我离开,不让我管他,也不允许我碰他。

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我不知道怎么让他冷静,我怕他是严重的急性病,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医院。

他不经意间推了我一下,我往后倒砸到衣柜上,手背在床头柜上划了一条口子,汩汩地出血。

我后脑勺有点痛,反应也变得迟钝了,没有立刻去处理手上伤口,更何况景谦比我严重,当务之急还是他。

但他好像听不见我说话,惊恐地盯着我流血越来越多的伤口,呆愣愣地反复问我疼不疼,然后跪着趴着翻箱倒柜给我找药。

他浑身都在抖,瓶盖里的消毒药水在颤抖中撒出来,溅了一地。

血越流越多。

他瞳孔缩紧,盯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挪开眼睛,张了张嘴。

我没听清,大概是问我会不会死。

但我觉得不会是这个,我立刻肯定是我听错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药,扯了纱布三两下把伤口包扎好,然后抱着他从地上起来。

我让他听话,跟我去医院。

他狠狠地点着头,泪如雨下,所有出口的话都变成哀求与退步,他跟我道歉,求我不要抛下他,说他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

我想到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其实我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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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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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5日,今天除夕,景谦最终还是没跟我回家。

师兄把他们班的期末成绩表发给我,景谦排在第一,4.0的绩点,五科满分。

我们家小朋友挺厉害的嘛!

听我夸他,景谦难得笑了两声,我趁着这个时机问问他,成绩这么好,当初为什么想退学。

他平时不愿意提起他的过去,我也不敢过多询问,问了他会生气。

他似乎只会对这些事情有脾气。

我想走近他,了解他,可是他不愿意。

比如手臂上烫伤的疤痕,背上,肚子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左小腿畸形——他只是搪塞我,说以前出过车祸,那些伤是车祸造成的。

腿上的我不敢确定,但其他我敢肯定,一定不是车祸造成的。

……

我想看看他,刚把视频打过去,没接通被挂断。

居然不跟我视频!!

不过他立刻就回我电话了,道歉后,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说,那时陪了他十三年的大黄去世了,他想回去最后看看它。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景谦喜欢画画,还能做模型——虽然不是很专业,也没有受过专业培训,但景谦心灵手敏,也很有艺术天赋,拿出手的作品都很不错。

他是个浪漫的人,送过我一副水墨丹青玫瑰,开得热烈鲜艳。

我的名字在开头,落款是他的,宛如我俩隔着花儿在对望。

我非常喜欢。

我一直觉得景谦就是这热烈的玫瑰,宣纸上淡然两笔,更添神韵。

挂在学校宿舍容易受潮,于是被我裱起来放家里。

一起拿回家的,还有一条模型狗。

模型做得很逼真,狗狗的胡茬有些泛白褪色,体型不正常地臃肿,脖子上挂着一张“大黄”的名牌。

景谦说,自从爷爷过世后,大黄就是他最亲的亲人。

因为狗狗去世了,所以要退学吗……狗狗不在了可以请假回去看看,为什么要退学?

还有一条狗怎么会是最亲的亲人,那父母呢?

但我没来得及问出口。

他跟我讲了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通过那些零碎的片段,我得知他的父母常年争吵,他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中。

他很平静地说着,似乎无关痛痒。

说完后,他沉默了很久,因为没有听到我回话,他感到紧张不安,给我道歉,说不该提起这些无聊的事,让我不要介意。

我告诉他,我不介意。一切都过去了,那些难过的事该忘记了,向前看远一些,以后我们要一起走下去。

他说好,我俩要在一起一辈子。

语气虚虚的,末了小声跟我说,程老师你能喜欢我一辈子吗?

我说,能。

他笑了,笑着笑着哭了起来。

通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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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8日,我去找景谦了。

在我的万般逼迫下,他给了我透露了详细地址。

到了我才知道,放假他没回家,背着我去厂里上班了,为了高出二十块的工资,他每天上十二个小时的夜班!!

但我每次联系他都是白天,他回得都非常快,难道他不休息吗?!身体本来就差,这是不要命了吗!

我是真的生气了。

我替他辞了工作,带他回家,跟他说我是他男朋友,我会养他的,不允许他这么累。

他非但不领情,还跟我生了两个小时的气!

生气就生气,可他气得晚饭都不吃!

天哪这小屁孩,一顿不吃就胃疼得满床打滚,喝两口加冰饮料都会犯恶心,明知道自己有很严重的胃病,还这么底气十足地跟我赌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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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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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4号,景谦给我做的第n顿饭,厨艺似乎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进步。

我好好夸了他一番,把能用的词儿都用上了,他可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凑过来堵住了我的嘴。

景谦第一次主动亲我。

还把我往卧室推。

——我当场就躲开了,跑到厨房接着做菜,跟他说不吃饭会胃疼。

其一确实因为我担心他的胃病,其二,我别有担心。

我们确定关系四个多月了,说短也短,可也挺长的。

我见过认识两天就滚在一张床上的,也遇到在一起七八年谈婚论嫁还分开的。

我以年长者身份自居,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虽然他已经十九岁了。

不过他也才十九岁。

四个月足够我了解他,但是不足以让他了解我,不足以让他看清他自己。

景谦像一张白纸,在生活中亲密关系建立几乎为零,很多正常人之间的感情都没有体验过,他没谈过恋爱,没有朋友,与亲人的关系也不太密切,我不确定他是否清楚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爱还是其他,或许从一开始答应我的追求,就只是觉得孤单,有个人陪着会好些。

也许是我单方面的强势困住了他。

不知怎的,想到这些,心口一扎一扎的。

不过小崽子吃饭的时候,那小白眼都快翻到屋顶,正眼都不屑赏我一个是怎么说!

该收拾了!

碗让他洗,我是一个都不会碰的!

就该狠狠地惩罚他。

至于拖地丢垃圾嘛,算他运气好,我今天很闲,已经全部干完了。

(绝对没有偷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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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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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2号。

今天是景谦的生日。

在家里,只有我们俩人,母亲来过一趟,知道我们没有邀请朋友后,把礼物放下就走了,说是有急事。

老妈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景谦怕生,我妈走了还落了个自在。

算下来,我和景谦在一起半年了。

我送准备蛋糕和生日礼物,他送了我一捧玫瑰花,亲口告诉我,他很爱我。

之前我们互相送过一些小物件,偶尔还会收到彼此递送的书信。

说来有些感慨,我时常跟他说我爱他,他总是笑笑看不出其他情绪,他很温顺,对我这样,对其他人也一样。

不过他不会对着别人撒娇,不会用软软的语气称呼别人,我想我还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这些话,我怀里仿佛揣了只小兔子,乱蹦乱跳,怔怔不知如何回答他。

应该把摆在桌子上的蛋糕换掉,换个漂亮点儿的才对,最好有五层那么高——我会嘱托蛋糕店里手艺最好的师傅,请他在蛋糕上写下我和景谦的名字,画上小桥,玫瑰,还有糖果——它们会诉说我们相遇的故事。

但已经来不及了,今天蛋糕是我自己做的。

蛋糕店里什么样的都有,各个都好看,不过我还是觉得亲手做的更有意义。

前几天找师傅一直在学,师傅说已经可以出师了,不过今天大概是有些紧张,正式上手做,效果不太好,时间紧也来不及做第二个。

几颗草莓歪斜地点缀在奶油上,怎么看怎么丑。

除了蛋糕,我还想给景谦戴上戒指。

但我不确定是否能被接受。

最近越来越忙了,我俩很难同时有空闲时间。我怕他压力大情绪控制不住,让我认识的一位心理咨询师开导开导,不过许展一直说没问题,让我没事别老把人往他那里送。

许展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

但我心里总是慌慌的,我感觉我和景谦的关系已经到了瓶颈期,没有早些时候那么热烈,开始变得平淡。

景谦跟我交谈越来越少,他变得沉默。

甚至看我的眼神,也没有以往那般闪烁,好像……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我询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让我别担心,这种情况很正常。

真的正常吗?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甚至猜测他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真的喜欢我。

吃饭的时候,他会看着窗外发呆,端着碗许久不动筷,睡觉的时候他背对着我,很少和我亲热,连一起散步他都心不在焉,有时我坐在他对面跟他聊天,他半天没反应,回过神来后,又跟我道歉,让我再说一遍。

我甚至在想,景谦或许觉得我们不适合,在某个早晨或是晚上,他会给我发一条短信,或者当面跟我提分手。

我想我会放手。

我不敢从他那里求得过多的注意,我这辈子的小心翼翼都花在他身上了,我怕他会烦我,倦我。我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他在思想上的累赘,我只是想让他开心——他最需要的就是开心。

对他,我总是患得患失,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如此一个计较后果的人。

“程老师,这是我的第一个生日,如获新生。”

他吹灭蜡烛,指尖抹了一块奶油涂在我嘴唇上,靠过来亲了我。

我没有深思这句话,我仅把它理解为这是我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撬开了我的牙关,欢愉猛烈地刺激着每一处神经,让我忘记了继续深入理解。

整个夜晚,他一直盯着我看。

让人发狂的直白。

他眼里盛满泪水,脸上却是笑着的。

“程老师。”

“嗯?”

“以后,我们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吧。”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微微挺起腰。

尽管从没干过这事,第一次很难受,他为了迎合我还是尽量表现得很主动。

我亲了亲他的脸颊,最后落在盈满泪水的眼尾:“回答我。”

他闭口不言,眼神躲闪。

我用力,他哭的更凶了。

他搂着我的肩,略带羞耻地仰起头咬着我的耳朵,小声叫了我一声“老公”。

那一刻,我想从万丈高空中一跃而下,祈祷自己摔得粉身碎骨——如此,我失控、发疯似的行为才能停下来——景谦才能感受到我对他干净纯洁的爱。

但并不能如我所愿。

我只能用更粗鲁的行动,让他再多叫几声。

一切平息后,我把戒指戴到他手上,我跟他说,我们俩要一起走一辈子。

他在戒指上落下一个吻,轻声答应。

我筑起来的堤坝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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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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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5日。

师兄总跟我反映,说景谦心思都花在和我谈恋爱上了,刚刚过去的一个选修考试,才勉强及格,他以为老师把试卷改错了,后来又翻查试卷,确定那是景谦的,没错。

他说景谦是系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学院下半年要推省级优秀学生,就算不提学校,就景谦自己将来说,保研也有分数要求的,单科不能低于标准,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功亏一篑。

再说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选修可以再选其他的,分数补上来就行,其他必修科目不能出问题,让我管管。

临近考试,景谦每天都早出晚归去图书馆学习,他不让我去接他,发消息告诉我他回宿舍了。

不过今晚他没说,应该会回来的,等待会儿回来,我跟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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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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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9日。

景谦昨晚从二楼跳下去了,小腿粉碎性骨折,肚子被绿化带的老枝划出了一道很长的伤疤,血流不止,医生说再深个几毫米,内脏就会流出来。

我们住在教职工宿舍三楼,他跳下去的时候是大半夜,我完全睡死了。

他答应和我同居后,我习惯抱着他睡觉,可半夜醒来又变成他抱着我,像是被他护在怀里一样,好几次了。

他没有我高,这种姿势很奇怪,我觉得还好,就当做他把我看成一个大型娃娃吧,这样抱着估计很有安全感。

我从窗户往下看,看到他躺在血泊里仰着头朝我嘶吼:

快跑,他找到你了,他上楼了,就在你背后,他拿着刀要杀你,程衍,快跑。

边吼边挣扎,痛苦和恐惧遍布在那张消瘦的脸颊上,撕扯后面目全非。

我是被他喊醒的,他的声音在疯狂的颤抖着,一遍又一遍的呼喊让他清澈的嗓音嘶哑卡血。

我听得清他说每一个字,但完全不明白他向我传达的意思。

失血过多,产生幻觉了吗?

我脑子一片空白,飞奔下楼打了120,做了止血措施后抱着他不敢动,不知道是天气凉了还是血流的太多,我只觉得他身体的温度在慢慢降下去,我在抖,他也浑身颤抖,他盯着黑暗的楼道,一遍一遍的说着滚。

可是,那里根本没有人。

这么久了,我到底忽略了多少事。

景谦在好几个月之前,就开始不正常了。

那个时候我到底在干什么?研究论题,编书,带学生奔走忙碌,和景谦在一起的时间每天不会超过半小时,有时一走就是好几天,他发给我的消息我在几个小时后才看到。

一早天亮,我打电话问了师兄景谦家里的事,他说他也不太了解,他上课不点名,也不叫人起来回答问题,最多就在大二开学的时候,他们班班长出国做交换生,他想让景谦当班长,才有了那通三分钟的电话。

同班同学没有和景谦关系特别好的,也没有特别糟的,问题应该不在这些上面。

不过……师兄说,景谦不止一次提出过退学。

学院组织过几次心理测试,没测出问题,师兄单独把校心理老师的联系方式发给景谦过,不知道有没有联系。

景谦在我面前很突然地吐过好几次,去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

我仔细回忆着,沉重的心事压着心脏,每跳动一下往下压得愈深,我已经感觉不到它的跳动。

其实那根本不是急性肠胃炎,是躯体化症状。

景谦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甚至遇到我之前,这疾病就困扰着他了。

我又联系了许展,许展给景谦做过心理疏导,我问他景谦真的没有问题吗,他很肯定的说没有。

他把该做的测试检查都做了,测试结果很正常,他也跟景谦交流过多次,根本看不出问题。

心理疾病和生理疾病是不同的,生理上出问题检查就知道,但是心理上不行。

病人有时候会故意隐瞒。

我看了监控,画面拍得非常清晰。

景谦拽着阳台边的水管跳到了二楼,手里拿着的水果刀掉到绿化树里。他盯着一楼往下面看,面容非常惊惧,随后他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半个身体都悬空,他的目光转到了楼梯口,毫不犹豫往下跳了。

他的身体开始流血。但他不知道疼似的,奋力挣扎,好像在找刀。

他尝试数次,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当力气用尽后,他脸上的惊恐已经化为了绝望,他仰起头,开始喊。

过了几分钟,我冲到了楼下,之后,楼里有老师陆陆续续把灯打开,照亮了满地的血。有几个下楼,围着我们。

半个小时的录像我来回看了三遍,监控没有拾音器,我却透过无声的屏幕感受到了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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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1日。

景谦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数个月的沉默后,是无休止的言语。

他的话变得很多。

他时常会看着某个方向自言自语,说的太混乱了,甚至不能拼凑完整的思路来,我问他跟谁说话。

可是他说他没事儿,他哄我,让我别担心,让我别抛弃他。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还听他小声地教训它们,让它们不准伤害我。

我倚着门听了许久,听着听着眼泪就掉出来了。

他不会骗人,他也没有骗我。

他母亲赶来了,把我拽出了病房,她指着我骂我不要脸,说我就是她儿子看上的那个男人吧,败坏风德,景谦跟我鬼混,连年都没回去过,以后怕不是会跟家里断绝关系,白养这么大了。

过年的时候……原来过年的时候,景谦就跟家里人说了我。

怪不得一个人躲着没回去。

我没有解释,她说的……也对吧。

我看了眼深深的走廊,还好,景谦在躺床上呢,我让他乖乖的等我,他最懂事,最听我的话了。

病房离这儿好远着,他是听不到这些话。

我问姜雪,阿姨,您可以跟我说说景谦以前的事,还有你们家的情况吗?他患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我和医生商量好了,等他伤再好点办转院手续。

她没让我说完,掴了我一巴掌将我的话打断,恶狠狠地瞪着我,说我这种同性恋才该被抓进精神病院。

我一个快一米九,常年锻炼身体的,居然被她一巴掌差点打倒在地。

脸火辣火辣的,被她打出了眼泪来。

程衍你可真够怂的。

我觉得自己真没本事。景谦受那么重的伤一身病痛,不能分担丝毫,还被一个女人差点打倒了。

我让她继续打,当做给景谦受下一些痛苦,给自己找点儿心理安慰。

她被我唬住了,往后退了几步,又开始骂骂咧咧,看我没反应,蹬鼻子上脸,喷了我一脸吐沫星子。

景谦的长相随母亲,即使中年的姜雪,也是很美丽的。

但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的行为和言辞,却让人很不舒服。

景谦过去这二十年里,就活在这种家庭里吗?

我抛开其他想法,提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回病房,她在后边追着我,撕扯我的衣服、拿拳头砸我的背,我的头,让我滚。

我有些不耐烦,把她从我身上拽下去,她没站稳摔倒了,又哭又吵。

护士看到了来扶她,她却越发撒泼,连带其他人一块儿骂。

要是有刀的话,她也许会把我捅成筛子,然后丢进垃圾桶。

可这又如何呢?

我偏不能遂了她的心意。

八九不离十,景谦那一身的病,就是他们这一家子造成的吧。

一到冬天雨天就腰疼腿疼,不吃饭就犯胃病,因为低血糖晕倒过,还有身体上处处可见的旧伤疤。

这一辈子还长呢,病治一治、养一养能好,慢慢来。

哎,可她不让我照顾景谦。

她手指甲真的长,呲溜就给我脸划出血来,我没多大事,就是景谦不行,见不得血腥,更见不得我受到任何伤害,受到刺激就暴怒。

景谦把她买的东西四处丢,汤汤水水撒了一地,他怒吼着让她走,让她滚,话里出现了一些很难听的骂人的词。

很难想象这些话会从他嘴里蹦出来。

景谦平时说话都会三思,和别人交流时,稍微说重了点儿他都会道歉,很多人老师都夸他有礼貌。跟我说话也总是软软的,严肃的时候也是稳稳重重。

什么样子都有,唯独不会这般歇斯底里。

此刻我想过去亲亲他,让他别喊了,嗓子会疼,我要让他叫我程老师,叫我哥哥,最好多叫几声,我害怕他会不认得我,要是可以的话,我还会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把他从这里带走藏起来,与世隔绝。

他妈妈可能被他吓到了,有些错愕,骂声也止住了,呆愣地看着他。

景谦没再吼她,转而驱逐着什么,那些除了他之外,我们都看不到的东西。

甚至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越来越激烈。

他双眼充血目眦欲裂,声音非常刺耳,放开嗓子在嘶吼,那吼声里我感受到深深的绝望、愤怒和……歉意。

我凝神听了许久才听出来,他有些话,是对我说的。

但是他没有看我。

从前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想吻他那双漂亮的眸子。

但是现在他没有看着我,滞顿的双目此刻没有属于我的一点地方。

他嘶哑地说,程衍,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分开了他们就不会天天在我耳边说要杀你,说我们肮脏下贱,恶心,龌龊,他们就不会再用最难听的字眼来打搅你,吵醒你,你明天还得工作呢……

还认得我,还好,还好。

我抱着景谦,把他捂在我怀里,衣服遮住了他的眼睛。

藏起来了。

别看了,别看他们了。

求求你。

我跟他说,哥在呢,别怕,别怕。

他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我怀里阖上了眼。

他又哭了。

我穿着一件T恤,衣服不是很厚,他一哭,我的衣服就被打湿了。

他怕把我的衣服弄脏,轻轻推开了我。

我没有勇气再去拥抱他。

我怎么才能让他好起来啊,怎么办?

我没能保护好他。

他妈妈使劲把我拽开,边哭边骂,一句骂他,一句骂我。

景谦看着她,刚刚停歇的疯狂再次卷土重来,也开始骂。

他从来不会说脏话,如此骂了几句,我竟然觉得他有点痞帅痞帅的。

也许,这样足以抵抗千斤重的艰苦。

景谦他弟弟拉着我,不让我靠近景谦,气急无奈,我甩开了他。

整个病房乱成了一锅粥,护士匆匆忙忙去叫医生,隔壁房间的患者家属也倚着墙探头在朝里边看。

我过去再次抱住了景谦,三天不到的时间,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又没了,可能不止瘦了四五斤吧,颧骨又高了……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我抚抚他的背,转而对他母亲说,阿姨,您别吵了,他现在是个病人。

刚才那一刹那,我是想让她彻底闭嘴的,把她丢到楼下,或者掐着她的脖子让她窒息。

不过我没有那个勇气。

算了,或许给她跪下效果更好吧,我只想乞求她不要再说话了。

景谦看着我,听见我说话后,立刻安静了下来,炸毛就这么捋顺了。

他怎么这么乖,这么听话啊。

是我对不起他。

不知怎的,我也开始流泪。

我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在他面前哭。

他看到我在哭,趴到我耳边,像做错事的小孩,小声给我道歉。他说,程老师,他们老是骂我,我骂回去了,有点儿难听,你读书多从来是以理服人,别嫌弃我。

我笑着跟他说,没事儿景谦,程老师也喜欢骂人。

我也对着屋子里骂了两声。

他抹掉我脸上的泪珠,笑得很肆意,勾着我的脖子就开始吻我,但是我没有回应他,他狠狠地咬了我一口,要把我按到床上,甚至在扒我的衣服。

激烈地动作导致他肚子上的伤口撕裂,在不断渗出血,点点殷红。

我的唇角也在流血,被他舐去,他像一只刚捕捉到猎物的小老虎,眼神出奇的亮。

我押着他的颈肩把他拉开,然后叫了医生。

他伸出手,想替我擦掉脸颊上又留下的泪痕,我心下一软,将手松开,他忽地凑近吻了我,亲了亲我的眼睛。

姜雪盯着我们,嘴里疯狂地尖叫着,瘫坐在地上。

我的灵魂在她的尖叫声中扭曲。

我伸手捂住了景谦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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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号,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写这些了。

什么备忘录的,以后都不记了,我要把所有有关景谦的,记在脑子里。

景谦粘着我,我也不大好意思在他眼皮子底下写些肉麻的话。

他家来了很多人,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讨论些关于景谦的事。

他们说,景谦发生过车祸,车祸导致他亲生父亲死亡,他腿上的残是在那场车祸中留下来的。

他们还说,是景谦死掉的父亲回来了,看到他儿子被我骗了,是来找我索命却被我躲了去,所以只能由景谦为我代受,只要出院了拿花水给他洗洗就好。

我把他们都赶走了。

我辞职信已经交上去了,过几天会重新找一份能抽出时间陪景谦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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