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衍，今年三十一岁。

以上，是我和景谦的初遇。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工作一整天，甚至还参与了一场救援，回到家已经凌晨，我很累，可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定下七点的闹钟或许是多余的。

只此一次，我就发现失眠很讨厌。

周围人都说我没心没肺，也是，我从没遇到过什么大坎坷，靠着爹妈长大，没受过半点苦，高中保送上大学，本硕博连读，工作后有长辈指引，虽有挫折但总归是一帆风顺，无往不利。

要不是遇到他，我都记不起失眠的感觉。

我和景谦的认识，得益于我师兄。

师兄当班主任，带着一个本科班。

十月二十一日晚，他突然打电话来跟我说，他有个学生跑到了学校外边，告诉他自己要退学。

师兄劝不动他，便打电话给他父母，发现那号码竟是空号无法联系，情急之下，师兄便想起了我。他嘱咐我暂且别惊动辅导员，可能会受批评或是处分，让我先去看看。

师兄的担心不无道理，我认识他们系辅导员，一位暴躁易怒的老师，对同事不客气，对学生更是半点情面不留，一点不合心意就晾着，根本不管你。

像师兄这么负责的大学班主任，我也是第一次见，我读大学那会儿，有事儿发个邮件给班主任能给我耽搁半个月。

师兄给了我一个大概的位置，学生在校外步行街，让我去把人带回学校，要是可以的话，顺便做做思想工作。

他说我年纪轻，面善，还伶牙俐齿，和学生没有代沟，说的话小孩儿们愿意听。

一时间分不清在夸我还是骂我。

关键师兄还不允许我拒绝，不等我回答，他急匆匆地说：“我已经到家了，你看着办吧，明天请你吃饭，挂了挂了。”

这样就挂了。

今天一直忙，肚子咕咕叫才想起来没吃晚饭。最近在搞比赛写文章，还要指导几个研究生写论文，手把手教了，弄出来的还是一个比一个糟糕，气的我头晕。

好吧，那就顺便出去吃顿饭。

而且转念一想，我现在也教着两个本科班，前段时间市调还组过两个队，孩子们很认真，挺不错的。

学院每年都搞些奇奇怪怪的安排，说不定我还会给这同学上课，或者是更巧地成了他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那么提前认识一下也好。

最近晚上开始降温，捂好几件衣服才敢出门。

一路上，我想了三四种解决方案，还把要说的话编排了好几遍。

其实根本不需要。

单凭借着他湿漉漉地从水里钻出来，拼命救出一家人，在我这儿，他就完全和师兄所描述的“顽固不化”搭不上边。

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毫无用处，说什么他都听，他又格外讲礼貌，以至于让我忘了我大半夜走出学校是带着目的的。

之后，因为他的家长不在，我放学或者没事的时候去医院照顾了他两天，两天里，听到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老师”。

出院那天晚上，我开车去接他的，他走路一跛一跛的，幅度不大，慢慢悠悠，看起来像只小企鹅。

我问他是伤到腿检查漏了吗，但他没看我，低头笑笑说没事。

这小同学笑起来真好看，碎发半遮着弯弯的眉眼。

夜里黑，他的五官很精致，路灯落到他身上，覆了一层光晕。

我目送他走入宿舍楼，背影消失许久后，我折回住处，上床休息。

但是睡不着。

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

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师兄的计，虽然不切实际，但我确实很迫切地想把手底下那几个研究生丢给他带，气他一气。

一会儿觉得自己中了程景谦的毒，脑子里逐帧逐帧地回放着每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以及暖黄灯光下的人影，还有手背上被他的手触碰到时那冰凉的感觉。

胸腔里心砰砰砰地跳，好像一支淬火的箭正中靶心，烧得浑身滚烫。

我想追他。

我下定决心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仔细琢磨要怎么制造下次偶遇。

这个时候我又决定把我师兄供起来，给他烧三炷香。

路子岔了，又深刻反思起自己来，他可是学生，比我小了十多岁，我对他有想法是不对的。

反反复复，我坐起来，又躺下去，想想这，又想想那。

后来我又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我翻开了他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虽说搞教学搞研究的最忌讳焦躁，但认识两天了，我对他的了解还只停留在最浅显最疏离之处。

他好像就没正眼看过我，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什么样了。

再过两天，或许是一周，他就会彻底忘记我。

看着景谦头像的那盆简笔仙人掌，我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蹦起来，鞋都没穿，打开窗户把外边的仙人球收回来，冷空气呲了我一脸。

被这么一冻，我突然就冷静了。

浇了水，我把它放在书桌上。

在北方冬季室外顽强下来的异类，大概也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好心想起它来。

说实在的，我也有些搞不懂自己。

屋里边暖气开着，它大概会浑身热得慌。

可别起了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