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遥怔愣一瞬，手臂下垂了一些。
“没关系，我自己起来就行！”
在女神、老板、潜意识中存在非分之想的对象面前出糗，谢明霏的脑子比身体挣扎得更厉害。
她还没做好起身的准备就开始用力，人没能立刻脱离囧境，手机都差点一起掉地上。
“乖，拉住我的手。”
段雪遥的心弦随着面前人波动，几秒后，转换角度挡住可能存在的围观视线，再一次抬起手臂。
这一次她无视了谢明霏仍然没有收起的抗拒，更主动地去牵起她的手臂。
不管存在什么样的前因后果，她不想她在自己面前露出窘迫的狼狈。
高防水台的粗跟鞋搭配阔腿裤很好看，当下却专职扰乱重心。
段雪遥仔细预防谢明霏站不稳，左手干脆搭上了她的后腰，让她借力。
于是满脑子想着要躲着女神，不能冒犯女神的新人大小姐，就这么被半扶半抱着从地上拎起来。
她满脸通红，久久不愿抬头正视这一切。
“……谢谢Elsa。”
段雪遥凝望着她，到底被这一句又软又甜的感谢抹去了很多即将出口的话，刚才移开手时指尖触碰到的细腻温度，也一并冲散。
“不用谢。颈后的珠链绳结，你整理一下。”
为什么会这个时候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蹲在地上皱眉沉思，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暂时都不要直白探究。
她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再担心，也得维护她的面子。
等状态正常时打听来龙去脉，还能更容易些。
谢明霏听到这声指令般的提示，把手机摸索着塞进随身小包，双手一齐往后够。
段雪遥也跟着做出行动。
她不希望自己的视线继续流连于她的脖颈和锁骨，又发现她无暇的耳垂同样绯红，于是压住表情，利落地帮她挪开碍事的发辫，而不是上手替她整理衣饰。
“左手再多用一分力，好了，现在对称。”
幸好头发没有触觉神经，否则她会被自己捏痛。
段雪遥松开手，后退半步观察现在的造型，确认没问题后，点了点头，察觉到了自己多余的紧张。
谢明霏也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
她们两个在美术馆外的一角，周身氛围和落不尽的雨滴一样粘腻。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Elsa，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1点多了，吃过午饭了吗？那天之后，胃疼没有再发作过了吧？”
段雪遥饶有兴致地欣赏谢明霏嘀嘀咕咕表达着对自己的关心。
她仍然没有完全抬起头，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想悄悄往腿侧的布料上擦，但真切的情感，实在温馨可爱。
“纸巾。”段雪遥从随身背的龙骧包里拿出手帕纸递给她，自己转身去整理刚才随手放在地上的雨伞。
谢明霏这会儿才鼓励勇气朝她那边看，小心地等待刚才那些问题的答案。
“最近胃病都没有发作过了，虽然累，但总体上状态良好。”
段雪遥缓缓叙述，满足了她的期待。
“托你上次给妮娜告状的福，我现在有了专门准备的百宝袋，装满各种必备品。比如苏打饼干和黑巧克力，比如纸巾和湿巾，还有……嗯？也许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她直接横移了两步绕到谢明霏侧后方，变魔术似地取出一条三角披肩。
“哎？是裤子蹭脏了吗？”
前任临时助理像只随时可以蹦起来的兔子，但高跟鞋所限，担心在潮湿的地砖上乱动会摔倒，只将双手往后伸，胡乱地拍了拍屁股。
段雪遥眼神在她起伏的圆润上凝了一霎，难以捉摸地暗些。
“可能是刚才蹭到脏水了，问题不大，等下我去洗手间用湿巾擦擦估计就好了，不要连累你的披肩！”
谢明霏好不容易消散的焦虑重新浮现，段雪遥甚至从她的眼瞳中看到了闪躲。
“没关系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不如就系在腰上？牛油果绿和你的紫罗兰色也勉强能搭配。”她往前试探了一步。
瞬间，浅浅的逃避增加到了三分。
“那算了，本来想着之前也借过你外套，现在一条披肩临时用一用没什么的……”
段雪遥几乎能确定谢明霏不正常的情绪有自己的添砖加瓦，但不知怎么的，闪躲和逃避也刺到了她的内心，让她突然就没那么想维持完美的女神人设。
话音落下，她为自己脱口而出的卖惨话语感到不齿。
然而覆水难收。
“不是，没有在给你提要求，我……”
她懊恼地停顿下来。
想说自己后面还有事，临时下车走过来确实耽误了进程，也完全愿意放弃安排谢明霏加入之后商务午餐的事，让她拥有足够的空间去工作、休闲。
还想说不喜欢被修改精心设计过的搭配，可以直接拒绝修改要求，
同一瞬间，段雪遥感到手上传来拉扯感——披肩被取走了。
“直接系会有折痕，在酒店怕弄不好，得等我回海城后洗过熨烫过才能还给你了哟。”
谢明霏不忍心看女神露出挫败表情，非常配合地将带着茶味香氛的织物当场往自己身上比划。
“都行，随你。”
能帮上谢明霏，这条披肩的使命早就超额完成，段雪遥并不在意它最终的去向。
她见面前人转身朝向落地玻璃的反光，把腰链上的别针饰品也往上招呼，使得单色料子被切割成更多部分，与吊带和裤子的风格更为统一，于是夸奖道：“你在搭配上很有灵气。”
“在Xross工作以后学到了很多！”
谢明霏快速打理完，重新回身，朝段雪遥腼腆一笑：“也得谢谢你的栽培。”
后者本来想接过话继续给她更多学习机会，可碍于现在自己也是给人带来压力的重要组成，这回终于忍住没有透出任何不该说的。
“你后面有什么安排？”
她弯起嘴角，将谈话的主动权移交到对方手里。
谢明霏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赶紧道：“我要等宁宁参加完方想的群访，然后就一起赶场之后的秀展了。早上在酒店吃了很多，下午茶也会多吃一些，所以不用担心我。”
段雪遥颔首，满意她的详细交代，又听她还在继续。
“你赶紧去忙行程，都在这里耽搁那么久了，会不会影响规律的用餐时间？饼干巧克力还是太讲究了，你得对胃好一点！”
……明明想要关心她，却被她治愈了，这种感觉妥帖又无奈。
段雪遥心中泛起一片毛茸茸的柔软。
“嗯，我心里有数。”
为了让面前的小姑娘安心，她当面拿出手机联系司机，最后再道：“方想的成衣在调整之后更衬你了一些，挺好看的。今天没能采访到她没关系，压轴的水边专访，我今天新邀请了她，到时候你可以参与更有针对性的对谈？”
谢明霏先是震惊，随后眼神显而易见地闪亮起来。
“好呀！”
工作上没有闪躲和抗拒就行。
段雪遥也暂时放下心，报以舒展的笑意。
“那我先走了，回见。”
“嗯，Elsa拜拜～”
***
“所以，你昨天就那样婉拒了雪总可能存在的午餐邀约？其实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的呀，或者带上我一起去吃饭也可以……”
“没有啦，雪总没说吃饭的事，我猜的。其实怕猜错了自作多情，那不如还是跟你一起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嘛。”
翌日，服装二组的三人小分队终于凑到了单独在一起的休息时间。
阿越果断提出去逛买到漂亮餐具的那条街，另外两个初次来港岛的欣然相应。
还未到达最终目的地，她们路过周围的小店就开始又聊又买，小老鼠掉进米缸似的，把连轴转后的压力畅快发泄出来。
“而且我也不想打扰雪总的工作安排。”谢明霏表情认真，振振有词：“上次我说过不想让她被我连累，名声往‘昏君’的方向发展。等我拿出点成绩来，再被她另眼相看才合适。”
宁宁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还是觉得你是在因为她探班了方想但没带上你而伤心……啊！阿越救命，明霏她要捏花我脸上的妆！”
两个伙伴在身边不畏高温打打闹闹，阿越没辙地笑着，尽量表现得成熟稳重。
“都卖我个面子，等下我给你们买鸳鸯奶茶。”
于是谢明霏清清嗓子收敛了表情，宁宁小心地用指关节按摩大笑之后的脸颊，她们都等着她兑现诺言。
穿过车水马龙的主路，拐弯后走进其中一条岔口，时光仿佛原地倒退三十年。
更紧密的店铺间熙熙攘攘，琳琅的货品堆满室内室外的货架。
老式的手绘广告招牌随处可见，关二爷和财神爷的神龛也是一样。
人间烟火，童年梦核。
谢明霏感慨之余，将购物袋全都挪到的左手，右手拿着手机不停记录眼前超越时空的热闹景象。
当前方的一块匾额闯进她视野时，她觉得格外眼熟。
【瑪麗簡攝影行】
不过没来得及去搜索到底和谁聊天时提到过，就已经被宁宁拉着往身旁另一家店里去了。
“别走丢啦，大小姐～”
谢明霏无奈跟上脚步，镶着茶色玻璃的木门里，梦幻精美的家居摆设带着悠然雏菊甜香扑面而来。
“……这也太漂亮了，阿越你很会挑店！”
灯光温馨柔软，商品琳琅满目。
她惊喜的视线从猫兔嬉戏的果盘叉子套装，滑动到天鹅湖主题的珐琅座钟，又发现了一组彩绘浮雕书撑，咖啡壶与咖啡杯都是上面的立体装饰。
“冉小姐好久不见，带了朋友来吗？本店商品都是我自己掏来的，有新货有旧物，还有百年历史的古董。喜欢的都自己挑，需要介绍再叫我。”
发髻蓬松卷曲的老板和阿越打过招呼，继续安静坐在收银台前举着老花镜看杂志。
三人点头应是，最活泼的宁宁都被这样的静谧童话氛围感染了，不再说话，仔细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缘分好物。
谢明霏连脚步都尽量放轻，将小小的店面转过一周后，已经初步挑到了能送给丁春玉和宁琼枝的小礼物，都是笔筒、首饰盒之类好看有趣为主的。
至于自己需要的，之前在别家店里已经买了些造型别致的扣子，现在也往辅料的方面去寻，
手机震动了一下。
【越Ran】：明霏不好意思呀，我刚去和老板再确认了一次，还是只能收现金不可以刷卡结账。不过我带了千元大钞的，你有需要的话一定跟我说
这也太小心翼翼了点，好伙伴之间不用这样吧？
谢明霏思索片刻，回复她。
【非雨】：我也有现金的，实在有特别需要的，还能退回外面大马路找ATM机，不怕~
也许也是这样的小插曲提醒了她关于钱的事，她大致算了算目前的花销，觉得问题不大。
可刚放下手机和钱包里那座精美的玻璃橱完全吸走了她的注意力。
走上前去，谢明霏着齐平视线的一个黑漆描金盒子目不转睛。
——我明明在小说里的世界，怎么会见到外婆最宝贝的古董针线盒呢？
她走到玻璃橱前，脸几乎贴到了透明隔断上，呼吸都放得很轻。
这间家具杂货店里，几乎都是西洋和现代风格的物件。
偏偏这个古董针线盒和外婆的一样，是清朝流传下来的双层镜匣，标准的中式审美。
黄杨木制，黑漆描金，盒盖上绘有双虎戏珠，盒身上包裹梅兰竹菊，四个支脚则做成了兽爪模样，二金二银，恰好对应金白二虎。
盒内第一层为大小不一的十宫格，自带针插和两处推拉盖，顶针、卷尺、钩针、穿钱圈等物，还有零碎的纽扣和粉饼，通常都收纳其中。
第二层则分成两大格，专门放置剪刀、纱剪和拆线刀，以及多色丝线。
谢明霏呼出的热气扑在玻璃隔断上。
……太神奇了，虽然磨损程度要少很多，但盒盖上白虎耳朵旁的刻痕与自己幼年时不懂事留下的印记在同一位置，就连外婆缠在剪刀把手处的红线绳结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