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一眼看去，全是落不悔的尸体陈放在雾气蒙蒙的操场上。

一股诡异而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这就被吓到了？”

他回过神，抬头循声看去，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个人。

雾气环绕的操场上，只勉强看见了对方肩宽腿长的身形，低缓的声线却很熟悉。

对方戴着黑色口罩，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卫衣，半张脸遮在帽檐下面。

他走近几步，停在谢灾面前，微微弯腰俯身，透过缥缈的雾气看他。

“疼不疼，嗯？”

操场是塑胶跑道，谢灾穿的又是薄款的长裤，擦伤是必然的，疼痛也免不了。

谢灾看了他几秒，确认是真正的江疾后，才开口说:“你有时候这个脑子吧，真的需要去看看。”

江疾轻笑一声。

“都毕业了，你好像对我意见还是那么大。”

说完，他友好地朝他伸出了右手。

谢灾看着他经常戴着的黑色半指手套。

江疾有洁癖，很严重的接触性洁癖，从不会直接触碰他人碰过的门把手、开关、文具等物品，就连做卷子，都得戴上手套写才行。

这个他是知道的。

要按照以前他肯定会顺势拉过对方的手，恶心对方一把，但现在他实在没有兴趣。

只是面不改色，将他伸过来的手一巴掌拍开，然后站起身。

“自信点，把好像去了。”

江疾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看了地上一圈的陌生男人尸体。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不是在局里蹲着呢吗？”

谢灾反问。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不是在病床上躺着呢吗？”

“……”

很好，没有一个人愿意坦诚相待。

谢灾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混沌种的呼气声，看来是鲜血已经吸的差不多，要换下一个受害者了。

他不再理会江疾，直接拖着受伤的左腿朝操场旁的教学楼跑去。

江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产生了一个疑惑。

为什么要去教学楼，而不是直接离开学校呢？

-

这一次，谢灾直接跑进教学楼，上了二楼。

他毕业前的教室是高三A班，就在二楼走廊的拐角处。

楼道也被雾气笼盖，一边警惕地往前走，一边掏出钥匙。

他作为A班的班长，身上一直都有教室的备用钥匙。

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后，他将钥匙插进后门的锁孔里。

随着转动声响起，“啪”的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阻止了开门的动作。

江疾收回手，抱臂靠在一旁看他:“教室里的书本都被清干净了，你这是要进去……找什么？”

谢灾还没回答，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江哥？”

戚鸣出现在拐角处，见到他十分意外。

更令他意外的是谢灾居然和江疾待在一起。

“这学校跟鬼打墙了一样，根本出不去，还有那个陈向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最后，他发出疑问。

“这地方是真闹鬼吗？”

他都读三年了，以前也没听说学校是建在乱葬岗上面的啊。

江疾:“……陈向生是谁？”

戚鸣:“……”

谢灾:“……”

“我们江大会长果然贵人多忘事。”戚鸣调侃了一句，然后反问，“你们俩怎么在这儿？我记得哥你好像……等等，你们两个不会是假的吧？电影里的怪物都是会易容伪装成熟人的啊。”

“以我们目前的智商来看，怪物会认为伪装是多此一举的行为。”江疾自我调侃道。

是的，风塔高中全校上千名学生里面，常年连坐全级倒数三名的正是他们三位。

一个不落。

所以当谢灾听说江疾没有回来高考的时候，并不惊讶，其他人听见这个消息时，也并不遗憾。

毕竟考不考结果都一样。

“那你们为啥进来？”戚鸣问。

谢灾:“毕业后回母校看看还需要理由吗？”

“……”

没记错的话，好像昨天才刚毕业吧？

三人站在走廊里。

走廊并不宽敞，由于中高考期间，学校为了腾出教室，把多余的桌椅叠放着摆在了阳台一侧。

谢灾正想着怎么甩掉面前两人，忽然听到下面有动静，像是混沌种。

顺着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果然瞥见一道模糊的影子，于是连忙从楼梯口走回来，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叠起的桌子。

江疾正好一手撑在桌沿边上，下一秒桌子便倒下来压住了他的手。

他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推开，结果上面两张桌子直接从阳台上掉了下去。

楼下发出两声巨响。

戚鸣连忙探出身往下一看，怔愣了几秒后叫道:“靠，砸死人了！”

江疾闻言，也从阳台边低头看去。

只有一旁的谢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猜到真相的那一刻，瞬间觉得后背一凉。

戚鸣:“那人怎么和……”他欲言又止，沉默地看向一旁的谢灾。

果然，楼下躺着一具被桌子砸死的少年尸体，正是谢灾。

身上穿的也是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一模一样。

戚鸣说不清自己是眼花了还是精神出问题了，最后低声咕哝道:“……我就说这学校闹鬼吧。”

偏偏刚才这两声巨响，惊到了楼里的混沌种。

很快，他们三人就听见了混沌种越来越近的声音。

戚鸣骂了一句，然后率先跑下楼:“快走！”

三人没有犹豫，迅速跑出教学楼。

在经过自己身处血泊之中的尸体时，谢灾只瞥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逃离这个地方。

教学楼西侧是一片人工湖，湖心的喷泉还在工作，旁边是一家小型超市。

他们选择了最近的躲藏点，跑到超市门口。

却发现卷帘门紧闭着。

“哐哐”两声。

戚鸣不死心地踹了两脚大门，注意到并没有锁住，只是虚掩着而已。

于是一阵哗啦啦声响，厚重的卷帘门凭他一己之力拉起来大半。

谢灾和江疾冲了进去。

戚鸣转身正要把门关上，忽然瞧见不远处有道身影朝他们跑过来，嘴里喊着等一下。

穿过层层雾气，是个女生。

“……苏饮？”他微微眯眼。

苏饮气喘吁吁跑进来，他便迅速将手中的卷帘门拉下。

名叫苏饮的女生和他一个班，也是年级数一数二的学霸，长相清纯温柔，性格也很好，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

苏饮看向戚鸣，也很惊讶，然后看着一旁还站着学生会会长和会长的死对头，两人默契地半靠在一边的收银台上。

微微一愣。

片刻后。

几个人坐在超市的休息区，开始陈述自己是怎么进学校来的。

戚鸣打开一瓶汽水，仰头灌了两口后说:“我家离得近，晨跑过来的，本来打算顺便溜进来去球场打会儿篮球，谁知道遇到这种鬼事。”

“我坐的19路的公交车，那个时间段只有这一路早班车。”

这时江疾拿了一包湿纸巾过来，抽出一把椅子坐下，一边擦拭手指一边问所有人。

“你们在来的路上，有遇见什么怪事么？”

谢灾说:“在车上发现了一张传单。”

他不由得一笑:“这个东西很少见么？”

“上面有人留了一句关于下车的劝告语，字迹有点乱。”

“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也遇到了这件事？”

谢灾点头。

那个人如果不在眼前几人之中，那么说明在这所学校里，除了落不悔，至少还有一个人被卷了进来。

“怪事我倒没撞见。”戚鸣说。

他当然不会说，如果他早在车上就见到怪事，肯定直接掉头回家，谁还不要命似的往学校里跑啊。

这时苏饮的神情不太对，她听完谢灾几人的表述，小声开口。

“我……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了。”

“什么？一天？！！”戚鸣震惊，满脸不可置信，“这什么鬼地方，你居然被困了整整一天都没找到出去的办法？”

“……我从昨天高考结束后就没有走出去过，夜里的怪物很多，后来我躲进了食堂，饿了就吃食堂的蔬菜和水果。”

昨天，确实是他们刚高考完的日子。

“从昨天到今天，你有遇见其他人吗？”江疾问，“除了那些怪物。”

苏饮摇头:“我一直躲在食堂后厨，没敢出来，今天早上是因为窗户被什么东西撞烂了，所以我想这个超市应该也能躲一躲。”

听完她的遭遇，几人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戚鸣气得捏爆了手中的易拉罐。

“操！这破学校要把我们困到什么时候！”

“你们不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里世界吗？”苏饮轻轻开口。

她被困将近一整天，出不去学校，手机也没有信号，外面的人进不来，家人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失踪了。

简直就像是国外的奇幻电影。

或者说……

“里世界？”戚鸣不屑一笑，“你是想说最近网上讨论很火的那个什么无限流游戏？笑死人了，你们不会真觉得那个是真的吧？哪儿有这么玄乎的事啊，还异能呢，我看就是一群中二病晚期患者的自嗨。”

“可是现在外面就有怪物，那种长着触手的生物，我只在虚拟作品里见过。”

“……”戚鸣沉默了。

众人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上午九点半。

由于几人起的都挺早，刚才又一通运动，都觉得有些犯困，打了几个哈欠。

戚鸣率先占了那张沙发，往上一躺，还不忘掏出随身携带的耳机，放了一段R&B音乐。

江疾没什么困意，倒是一旁的谢灾，直接趴在桌子边上，手臂枕着脑袋，闭着眼睛开始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超市大门口传来卷帘门轻轻颤动的声音。

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

他们几人待的休息区离大门有段距离，属于视线盲区。

江疾站起身，戴上手套，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小心翼翼将卷帘门打开一小截的陈向生，见超市里面没有怪物的动静，连忙挤进来，把门重新关上。

他走到距离门口最近的饮料区，刚伸手拿起货架上的瓶装水，下一秒水也被货架对面的一只手按住。

一瞬间，心脏咯噔一下。

以为是怪物，他吓得浑身哆嗦，连忙低头不停地小声叨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他虔诚念完了一遍，小心翼翼抬起头一看。

江疾正站在货架对面看他。

“江……江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片刻后眼底的恐惧才逐渐消散，然后把水推给对方。

“……你拿去喝，拿去喝。”

江疾没动，目光从他脸上的伤转移到被烟头烫出洞的衣领。

疤痕的血迹明显，一看就是才受的伤。

陈向生还想说什么，肩膀就被身后的人重重一拍，耳边传来戚鸣阴恻恻的笑。

“总算让我逮到你了，小子。”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再次抬头朝江疾看去时，对方已经拿着水离开了。

-

江疾重新从货架上拿了两瓶水，坐回休息区，刚要拧开其中一瓶，忽然意识到自己右手伤了。

尤其是两根手指，现在已经完全淤青红肿。

他偏头。

看着熟睡中的谢灾，面不改色地戳了戳。

谢灾睡眠浅，眼睫颤了下，几秒后才缓缓掀起眼皮。

看清他近在咫尺的脸后，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了。

根本不搭理他。

“我手断了。”

头顶是对方认真且无辜的声音。

“所以呢。”

“麻烦帮忙拧下瓶盖，我好渴。”

“……”

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呵。

“它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那祝你早日康复。”

“……”

可以。